“老师，您是中国来的吗？在这签到。”

负责中国作者签到的接待人员面前摆着几张写满名字的表格，这场景对于经常出席科技发布会的中国作者无比熟悉。数千名来自中国和世界各地的媒体作者、产业人士和投资机构代表参加了法拉第未来的新车发布会，其中中国与会者的数量之多，以至于这场发布会完全没有必要用英语作为演讲语言。

发布会设在一座宽度只有几十米，却足足有一千米长的超大型白色帐篷里。看台上人满人患，没有座位的观众站在看台的边缘挡住了几乎所有在后面落座的观众，结果随着发布会的进行，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震天的电子乐音效，金光闪闪的现场灯光和舞台视觉设计，拥挤的看台。一家美国公司在美国举办的发布会，让一众中国观众找到了逛庙会的感觉。

“只有我们这样一家没有汽车工业包袱的公司，才让不可能成为可能。”公司十多名高管陆续离职后仅剩的产品研发兼工程高级副总裁尼克·山普森 (Nick Sampson) 在台上说到。

在这家公司的身上的确发生了许多不可能的事情。从去年 CES 到今年 CES，短短 12 个月的时间里：法拉第未来发布了一台造不出来的概念车；在赌城以北找到了建厂工地；当团队成员以为他们终于可以潜心造车的时候，又被近乎于“独裁者”一样的独家投资人贾跃亭拉走设计他自己公司的汽车；分心事结束后公司账上却已经不剩多少资金；六大重要部门高管集体离职；赌城的工厂也被迫停工；因为拖欠汽车座椅供应商货款，公司又被告上了法庭。

但时隔一年，法拉第未来的发布会依旧和去年一样华丽、炫目、疯狂和令人窒息。它让你完全无法相信：如果这家公司不在 2017 年 1 月内找到新融资的话，将立刻在 2 月破产。

不可能的事情，在这场发布会上接踵而至。法拉第未来真的把几台宾利、法拉利和特斯拉的对标车型开到了现场，用长达一千米的场地试跑，从舞台的左边缓缓驶到舞台中央，停下，然后轰油、挂挡加速，消失在舞台的右边，最后在毫无准确和科学的计量工具和检测方式作为依据的前提下，宣布了它的新车 FF91 无论从加速性能还是续航里程等众多指标上，虐翻了所有顶级的对手。

看台上欢呼雀跃掌声雷动，主要来自法拉第未来员工集中落座的左边。

当法拉第未来电动推进工程副总裁彼得·萨瓦吉安展示 FF91 的自动泊车功能时，疑惑的声音从我身边出现。

FF91 具备一种名叫“Driverless Valet” 的自动泊车技术，车主可以在目的地下车，FF91 可以自行前往停车场，在停车场内绕来绕去并寻找空位。有趣的是，由于天色已晚，用于展示的停车场一片漆黑，也没有任何指示车道方向的标志（在美国开车的人都知道，停车场内道路大部分时候是单向的），FF91 还是成功地在停车场里走蛇形饶了一整圈，并在毫无减速的前提下成功拐弯避开了一辆对向开来的汽车，找到了空位，最后用一种在美国相当罕见，在中国却格外常见的方式——倒桩入库——倒进了车位。

“这停车方法太不美国了，一点都不美国。”站在看台前方的一位男士对周围的人说，他说自己在拉斯维加斯市规划部门工作。

从纸面上看，FF91 的性能的确超乎汽车工业对于“卓越”的评价：该公司宣称 FF91 电动机的功率高达 783 kW / 1050 HP，达到了顶级超跑的水准，远超过特斯拉 Model S、X 等各种对标选手。0-60迈（英里每小时）加速仅需 2.39 秒，加速性能秒杀宾利添越 (Bentayga)、法拉利488GTB，也比特斯拉好出不少——当然，所有这些性能指标参数和对比成绩，均为法拉第未来单方面宣称，没有任何专业机构验证。

法拉第未来还宣称这台车按照美国环保局检验标准的续航里程将达到 378 英里，以恒定 55 迈速度的续航则超过了 480 英里——同样大幅度领先于特斯拉 Model S，只是法拉第未来没有明确表示用于对标的 Model S 是什么型号。

像手机一样，FF91 支持快充：充电一小时，续航五百迈。

然而如此卓越的一台电动汽车“新物种”，直到 2018 年才能正式面市。高级副总裁山普森宣布了一个令人费解的销售策略：称为“联盟版” (Alliance Edition)，类似于早鸟 (early bird) 的三百台量产型 FF91，将从今年 3 月开始拍卖，其中第一台拍得的全部收入，以及后面 299 台销售的一部分收入，将捐赠给环保机构。

但这种类似于飞蛾扑火一样的慈善式销售活动，其实看上去更像是“反正命不久矣，死也要死的光彩亮丽。”

法拉第未来的高管不断重复着“过去从来没有汽车能够做到，只有 FF91 能让它的拥有者做到的”那些事情：手机解锁车门、自动出入库、自动驾驶、调节温度、收发邮件和观看影视剧。先不提在能车上看电视是不是刚需/卖点，任何一个对汽车工业有所了解的人都会知道，手机解锁车门、自动出入库、自动驾驶、调节温度和收发邮件，都是特斯拉，以及数不清的其他各大厂汽车已经实现的功能。不断地重复，并不能让这些人们相信这些功能竟然是一家创立不到两年，完全没有任何汽车工业积累的公司所做到的。

贾跃亭当然不会错过在中国和全球媒体的面前吐露心声的机会。在现场，他很努力地用中国式英语发音告诉人们，自己有多么相信法拉第未来能够突破互联网、AI 和自动驾驶的边界，相信 FF91 能够成为一个新物种，相信这台汽车是世界上首台生态联网的汽车——尽管贾跃亭的公司进驻美国已经过去一年，却仍没人知道它所倡导的“生态”究竟是什么东西。

没有演讲的时间里，贾跃亭享受般地一边听着法拉第未来高管的讲解，一边注视着 FF91，就像皇帝检阅他的新车一样。

整场发布会最让人尴尬的地方，在于法拉第未来自比科技行业的颠覆者，将公司和 FF91 与迈克尔·法拉第和他发明的电动机、卡尔·本茨和他缔造的现代汽车工业、阿兰·图灵和早期人工智能等科技史上的里程碑人物和事件相提并论。

但从这场发布会呈现的效果和热闹程度来看，法拉第未来取悦了它最想要取悦的受众：作者和投资人。一位投资人则对我表示“看起来还不错”，但当知道我的作者身份后拒绝告知他的身份。一名看起来像是中国作者的男士从我身边走过，对另一名看起来像是这次组织者的女士表示“太帅了，”博得了后者银铃般的笑声。

“明天别逛展了，来我们试驾啊？试驾完了去逛街，奥特莱斯就在咱们会场旁边！”女士告诉男士。